博主们的“致富诅咒”#Y52

周末看了许倬云一篇文章，觉得迁移到现在如火如荼的自媒体博主（不管是图文还是视频）身上，更是别有一番深意，遂写下来：

 

 

（一）义务

 

很多年前，我还是个年轻娇嫩的疯丫头。赶上公众号浩浩荡荡的大浪潮，写了几篇十万加，最火的时候，去国贸二期楼下的星巴克买杯咖啡，就能看到有挂着中金工牌的banker，刷着我的文章、邪媚地议论“她到底是谁啊”。

 

好在我那时虽然脾气不好，但脑筋好歹清醒，在家独自脑内推演一番，就意识到一个冰冷残酷的道理：

 

博主对于其粉丝，是有“引领致富”这个终极义务的。

 

社交媒体刚刚兴起的时候，是非常令人惊艳的——那时有一本红极一时的书，名字叫《世界是平的》。各路人士只要愿意，都可以通过网络把平生积攒下的秘辛与天下分享，许多的信息不对称被打破、许多隐秘在暗处的八卦猛料被揭露、许多只有内行人懂的规矩被行家肆无忌惮免费分享——不可不谓之“盛世”。

 

所以难得地出现了几年“卖方市场”的光景，也就是内容的卖家掌握话语权，享受仰视与荣光。

 

殊不知，这在漫长的人类精神文明消费史上，是非常罕见的。

 

千百年来，提供内容的人，是服务者、臭乙方，广义上，都是伺候老爷们的“戏子艺人”。

              

郭德纲常把“没有君子不养艺人”挂在嘴边，这句话的意思是，如果不是遇到极品难得的君子老爷，绝大多数的艺人是无法被“养”的，都是低头哈腰，咬着牙把钱赚，“卑微”方为亘古常态。

从这个角度来说，现在互联网上最“正常”最“淳朴”的平台就是快手斗鱼，氪金打赏、内容没服务好就破口大骂的老爷们，才是内容产业的原教旨主义者。

      

      

但是现在市面上别的博主，特别是2019年以来做视频的，有相当一类以“xx老师”自居，都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，而粉丝竟也皮痒难耐，把犀利怒骂当成谆谆教诲美滋滋听着，地位完全倒置。这根本就不正常。

 

事出反常必有妖，这个妖就是老师型博主在内容里潜藏的“引领致富”大饼。别只看到那些直接教学卖课的，其他诸如做所谓互联网科普、时事解读、生涯规划、甚至情感分析和搞生活时尚的，都在各自领域之外都按着一句潜台词未表：了解了我给你讲的这些东西，能帮你以后“致富”。

 

也就是说，原本高高在上的老爷们，以“致富”为目的，交换了他们的地位，结果就是当代博主看上去光鲜无比，甚至学会了摆谱。做人偏偏飘不得，可总会有人飘着飘着就忘了悬在他们头上的致富义务——如果不能本质上的解决这一块需求，那么老师博主的日子都是一团说破就破的泡沫。

 

“致富“是对的，

教人致富也是对的。

但任何的致富，都需要漫长的岁月，耐心细致忍耐。

 

教人致富，如果不把图书馆、实验室里的一万小时，还有大热天里的看房200套如实道出，只说挥斥方遒的一面，便只是奶头乐。

 

 

（二）假学习

 

我很长时间没在b站好好更新视频了。一方面是自己的主业太太太太忙了，另一方面，也是我有点受够了在一派虚假繁荣的“假学习”社区里，充当其中一份子。

 

何谓“假学习”？就是大家抛弃了求真与求实，而仅凭一个“钱”字蜂拥到所有看上去高大上的视频下面吸奶头乐，但求速成。

 

跟甄嬛传学职场宫斗；

跟投行、vc的学长学面试技巧；

听互联网老司机讲雷军八卦；

一亿实盘炒腾讯是什么体验；

怎么住进汤臣一品用假lv吊凯子；

……

               

作为b站骨灰级土著，可以负责任地说，上述内容就是19年以来b站和视频号内疯狂崛起的最主力内容没有之一。

 

有一度大家说b站是披着二次元旗号的学习网站，但是那些出现在媒体报道里风雅精巧的内容，要么数量奇少，要么乏人问津，真正的知识区主力基本盘，就是速成致富奶头乐，全部都是。

 

谁让流量是真的香呢。

 

好吧好吧，如果速成致富可以称得上是学习，那就让大家学习吧。相信在不远的2025，社会上就是一群绿油油的，脑子里被东拼西凑的8分钟速成致富科普片段塞得满满当当的小年轻了，凑近了一闻，哇呜～韭菜味儿耶。

 

我不是说大家想赚钱的初心有什么不好，追求物质财富和追求真理一不冲突、二不分高低，但是唯一让我有那么一丝丝遗憾的是，许多人在“学习”那些速成致富经的时候，并没有真正被打开思路和视野。

 

嫁豪门的学说，都默认，你不爱那个有钱的老男人（或富婆）；

职场套路都把甲方和上司放在自己的对立面；

财富密码，就是找到一群比你更傻逼的人去收割。

 

世界纷纭，在那些日新月异面前，总恍惚地觉得自己像是活了几千岁。我也许真的落伍了，才会保留着朴素的古典主义学习观：学习是让人接近真实的过程。

 

但你看上面那些速成致富经，都是无视真实的、自欺欺人的。

 

 

（三）老爷

 

已经记不得是哪个夏天了，午后太阳灼灼逼人，我在家里昏昏欲睡，迷朦之间想到鲁迅说的一句话：

俯首甘为孺子牛。

 

突然为之一惊。

 

说这句话的人是鲁迅啊，是才华横溢、稿费奇高、把国人心性盘到第五层逻辑盘得透透的鲁迅啊。

 

最后涓滴意念写下这七个字，就这？

 

当代博主，因“致富诅咒”而催熟，在一个短暂的时光切片里来看，仿佛是网络拉平了世界，让人们有机会重构知识资源的权力结构。可惜的是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，“致富”往往只是个相对比较命题而非绝对价值命题。也因此，跟博主学致富，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。

 

只可惜产业泡沫的既得利益群体太庞大，窗户纸没人敢捅破。

 

终有一天，也许一代人两代人吧，总会有人发现，学习求道，从来都是顶级奢侈品。

 

也许到那一天，老师型博主的粉丝们才终于可以下定决心，往台上扔臭鞋了。

              

看台上的老爷们，从来都薄情而热闹、残忍而空虚——不刻骨铭心地体会这十个字，你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博主，都还远不算入门。

芸芸，2020年8月24日深夜